河南万仙山景区纠纷造成停业一个多月

　　6月17日，河南辉县市万仙山景区恢复了营业。此前，万仙山景区已经连续关闭了一个多月。

　　关门之痛

　　万仙山景区总面积 64 平方公里，位于西太行山腹地的辉县市沙窑乡境内，由郭亮村、南坪村、罗姐寨三个分景区组成，目前，罗姐寨尚未开发好。

　　4月30日下午，万仙山景区被通知停业整顿。眼看着五一小长假就要到来，这个时候选择关门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五一节期间，人们发现在辉县市区通往万仙山景区的路上赫然竖立起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一段文字：“从2011年5月1日起，万仙山景区因故停业整顿，由此给广大游客带来不便，敬请谅解！请大家妥善安排行程。”

　　出现这一幕的直接导火索，便是观光车问题。村民用自己购买的观光车载客，而景区禁止这种行为。最终，双方发生了激烈的矛盾。

　　7月12日，景区重新开放25天后，记者赶到该景区进行采访。村民们表示停业期间损失很大，每年他们就做这段时间的生意，五一期间，大伙都干不了活，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一番努力后，河南万仙山旅游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王文德答应了采访。他表示，景区的损失也很大。“我们要包赔旅行社损失，五一前集中投放的100多万广告也白搭，而门票损失至少400万，这还不包括无形资产的损失。村民损失当然也大。这个门不仅是景区的门，也是大家的门。”

　　记者电话联系了沙窑乡乡长张晓银，他说：“我现在在外面开会，没时间跟你说，现在领导就谈这个事。”

　　记者还是从景区出发沿路打听沙窑乡乡政府的地址，约四十分钟后，在一个岔路口拐了几个弯终于找到了。

　　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问明了记者的来意，指着一座三层小楼，说：“现在乡长、书记都不在。”记者询问是否可以上楼看看。中年男子明显不悦，提高了嗓门：“不是跟你说了嘛，人现在不在，你上去干什么？”最终，记者只能原路返回。

　　然而，早前，对于关门一事，接受媒体采访时，张晓银倒是回应过：“我们这是壮士断臂，用一时之痛来换取景区的长足稳定发展。只有整顿到位，市里才会同意重新开放景区。”

　　机遇伴着“筚路蓝缕”

　　据了解，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郭亮村、南坪村就开始零星接待些“外来者”，但基本还是出于山民的热情。1990年成了当地旅游发展史上的“转折点”。那一年，著名导演谢晋拍摄电影《清凉寺的钟声》，他选中了郭亮村做拍摄基地。

　　村民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一个巨大的机遇正垂青他们。当时，让村里人感兴趣的是，一下子看到了那么多城里来的演员，而其时郭亮村近200名村民几乎都在影片里出演了群众演员。

　　郭亮村村委会主任李银秀向记者介绍，1990年，谢晋三次来到郭亮村，都是他陪着的。

　　“1990年是郭亮村重要的一年，村民们真正靠旅游走出来就是谢晋来拍电影以后。2008年，谢导演去世，我们还专门派了6、7个村民去上海拜祭他。”

　　宋保群在1984年到1995年期间担任郭亮村的支书，如今，老支书已经64岁了。他至今仍然记得一个细节：“当年，谢晋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老宋，我告诉你，只要我走过的地方，都富了起来。’这句话当时对我们发展旅游起了很大的鼓舞作用。我给乡亲们动员，将来旅游发展起来了，可以保证‘户户没闲人，家家有活干，巧人挣巧钱，笨人挣笨，人人能挣钱’。”

　　事实上，随着《清凉寺的钟声》在全国的热映，郭亮村迅速提高了知名度。此后，先后有40多部影片到郭亮村拍摄。而临近的南坪村也凭借优美的风景吸引了很多美术院系的师生前来写生、周边城市里的老年人来避暑。

　　1990年，似乎注定是该景区的“好运之年”，也就在那一年，它被评为河南省省级风景名胜区。

　　据记者了解，万仙山景区的管理经营方几经变换。最先是郭亮村、南坪村（当时还叫‘大队’）直接经营管理的；后来，辉县方面获得了经营权；过了几年，经营权又转到了沙窑乡手里；2007年，河南万仙山旅游发展有限公司组建，正式接手万仙山景区的经营。

　　其间，2005年，万仙山景区被评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

　　多年来，不论经营权如何转手，村民们发展旅游的劲头一直很足。

　　“早期景区的道路根本就不通，我们当时硬是一锹一锹把路给修出来的。当年，我们出的都是‘义务工’，每家都派出劳力，没有人叫过苦。”一位郭姓村民向记者回忆。

　　宋保群说：“当年，我们自己修建景点，中午都不回家吃饭。早年，我们还组织了专业队开凿山洞，专业队队长后来被掉下的石头砸死了，那时他才20几岁。后来，我一直提议要给人家立个碑，现在还没实现，不应该忘记啊。”

　　在创业的过程中，万仙山的三个分景区的发展思路也逐渐明朗起来：郭亮村被定位为“中华影视村”、南坪村被定位为“清幽山乡”、尚未开发的罗姐寨也被定位为“人间仙境”。

　　“当年，我们多有干劲。这些年，由于旅游，我们的日子慢慢好过起来，但现在又惹出这么多事来。村子不像以前那么安静了。”一位村民向记者感叹道。

　　从其乐融融到剑拔弩张

　　村民李福山向记者强调：“我们一直都是支持景区发展的，景区做好了，大家的生活才会更好。前几年我家里很穷，闺女的学费都是当时乡里的李书记亲自到辉县找扶贫部门帮助解决的。人心都是肉长的，老百姓怎么能不支持？” 

　　多位村民向记者证实，前些年，景区与村民的关系比较融洽，干群关系也比较好。即使2007年万仙山旅游发展有限公司入主经营，公司与村民的关系也还不错，不少村民还对旅游的发展抱有更大期待。

　　李福山也提到，2008年，他一个人在平整新房地基时，景区还派出铲车给自己帮忙。“当然很感激了，我还和司机一起吃饭。”

　　然而，2009年，景区和村民们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一位村民介绍，长期以来，村里一直都是面包车跑的交通。到了2009年，景区向村民强调，面包车是非法运营，要取缔，载客必须用承载9座以上的观光车。“后来，我买了辆观光车，又说观光车也要取缔。我想合法经营，可他们不给办证，我开的车比他们景区都稳。”

　　很快，这构成了双方的一个矛盾。

　　对此，王文德回应：“治理‘小交通’问题也是为了保证游客安全、维护景区形象。出了事故，谁责任？欺客、宰客的现象也发生过很多，最后又要让景区背上骂名。而且，我们去年已经跟乡政府签订了协议，独家经营景区内的交通。我们已经给了村委会些钱，还提出给涉及的村民免费办医疗保险，因为矛盾，这都没做得成。”

　　矛盾之二便是景区建房问题。多户人家因为建房、修房问题与相关部分部门产生了很大的矛盾。

　　据了解，有9户村民因为翻建旧房被罚了2000元。记者试图联系他们，但因为多种原因未能成功。

　　李福山向记者介绍，按照当地政策，他很早就向村委会申请建房。“因为我们小组没有地了，村委会当时让我自己找村里其他小组商量，人家同意了，村里就通过。”

　　经过与多个小组的沟通，2007年，李福山获得了南坪村昆仑根小组全体14户社员的同意。他向该小组交了6500元购地款，也向景区交了3000元平地基保证金。

　　一切原本没有什么异样，2009年，李福山突然收到一份行政处罚决定书，被告知要罚款55万。李福山向记者展示了多份材料和证据，包括那份让他发抖的处罚书。

　　记者注意到，这份处罚决定书上称：“你未经风景名胜区管理机构审核，于2007年底在万仙山景区南坪游客中心后边开山从事建设活动，违反了《风景名胜区条例》第26条第1款之规定。”据李福山的说法，之前，他们建房只要村民小组里接受，村里、乡里、景区同意就行，还没听说过自己建房还要经过这种批准。有村民也向记者证实这种说法。

　　在李福山当年的建房申请书里，记者还看到村委会还写了意见：“关于李福山盖房申请一宅基地，原老宅基地不到二分地，李福山、李禄山弟兄二人在一起。目前弟兄共计七口人，无法居住，希望景区领导给予落实。”结尾处，一颗红红的村委会公章。

　　王文德则表示，盖房、修房要按照规划来，要有外观、体量、风格的限制，一些领导、专家过来检查都批评过了，景区也是为了长远的发展。

　　记者问：“一些村民说迟迟未见规划，那你们规划什么时候能出来呢？”他回应：“景区的‘总规’确实还在陆续修改，但是《万仙山景区修建性详细规划》去年9月已经通过了评审。村民应该知道吧。”至于李福山一家的事，他表示不了解。

　　在记者的走访调查中，除了前述两大矛盾外，村民们也反映了零星的小问题。比如，有村民认为景区承诺的投资资金一直没到位；一些村民很不认同景区的开发方式，而且他们也无法了解到景区的信息。

　　一位要求匿名的村民表示：“其实，现在老百姓有这么多抱怨，还因为有不同的对待。反正普通老百姓建房就是困难，而有的人就比较容易。政府和景区一碗水要端平了，老百姓都看在眼里。”至于更具体的情况，这位村民不愿意再说。在采访中，多位村民也隐约流露出这个意思，碍于乡里乡亲的情面，他们也并不愿意细说。

　　虽然景区开门已经20多天了，但走在景区内，记者仍能感受到残留下来的某些“紧张”之气。

　　在南坪村游客中心两端，仍然挂着两个大横幅——“维护景区形象光荣，破坏景区形象可耻”、“坚决打击破坏景区形象行为”。

　　记者在路边采访一位本地男子，他还没说几句，身旁的一个7、8岁的小女孩就硬拽着他走，带着哭腔说：“爸爸，你别说了。你再说，他们就不让我们盖房子了。”             

　　2007年，万仙山景区进行了改制：乡政府拥有管理权，万仙山旅游有限公司获得了经营权，村民则有景区山林等的所有权。

　　据万仙山旅游发展有限公司办公室陈主任介绍，接手经营后，他们聘请了专业的管理人员和营销人员，投入了高额的资金，还组织策划了很多活动。“比如那个‘世界旅游小姐’巡游活动，她们只到新乡两个地方，我们就是其中一个，把这个活动争取来也不容易。”

　　2010年，万仙山景区获得了国内首个国家级攀岩公园的授牌，这是很多景区工作人员所津津乐道的。

　　王文德给记者举了几个数字，之前景区每年都是几万旅游人次，近几年增长特别快，去年有四、五十万人次。从门票收入就能看出来，2005年还是100多万，2010年已经1000多万了。

　　采访中，一些村民们也向记者表示，景区真正“火”起来确实也就是最近3、4年的事。

　　记者也从很多老游客那里证实了这种发展速度的说法。

　　王文德表示，用“跨越式发展”来概括也许有点夸张，但还是基本能反映事实的。“后来，我也意识到，市场发展速度远远大于景区内部建设、管理速度，一些矛盾逐渐出来了。这些年的快速发展中，我们也有些困难，但是其他的都不是问题，最主要的还是如何跟当地老百姓处理好关系，这估计也是很多类似景区共同面临的问题。”

　　在采访中，多位村民向记者抱怨，大会小会，领导都在上面谈“旅游富民”，但是他们没真正看到政府、景区的一些直接做法，都是靠自己想办法去弄。

　　而李福山则始终牵挂建房问题，他说：“我和弟弟家住在一起，现在总共有八口人，还好弟弟现在在外面打工。我大儿子今年24，在农村早就是结婚的年纪了，没房子怎么结啊？他今年春节都没回家。本来指望旅游能致富的，现在连自己建房住都成了问题。”

　　记者询问“出事”后是否与相关部门做过充分沟通。“我去找村里，村里让我找乡里；我去了乡里，乡里让我找县旅游局；我去了旅游局，旅游局又让我回去找村里。实在没办法了，我去找景区，他们说，只要村里和乡里同意，他们就没意见。这个圈，我不知道转了多少回。我还会继续转下去，我就不信咱老百姓真的就没有说话的地方了。”李福山手抖起来，他点起了一根烟，一旁的妻子则抹起了眼泪。

　　郭兴在景区跑了4、5年交通，现在就闲在家。他对记者说：“我原来在外面打工的，这几年，我们这旅游好起来了，我就回家跑起了运输，指望靠旅游挣点钱。现在说不让跑就不让跑了，以后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干啥。”

　　前述要求匿名的村民说：“现在咱村里有60%的人搞起了‘农家院’，剩下来的40%的人日子过得还是紧巴巴的。我们这些后来的人怎么搞旅游呢？现在吧，车子不让跑；房子也不让翻盖，这些旧房子都是七八十年代建的普通房子，又不是什么文物古迹；摆点小摊也不行，说等规划出来再说，到时会有专门的地方摆摊，可等了几年了，也不见什么规划。”

　　采访中，记者发现，很多游客都知道近期发生的风波。一些游客表示，他们确实不敢去坐景区没有运营资格的车，景区取缔的做法没错，但景区还是要想办法不让当地老百姓难受，毕竟人家祖祖辈辈住了这么多年。

　　“我们当然希望能够平静下来”

　　在停业整顿期间，村民们被组织在南坪游客中心一起进行培训学习，涉及郭亮、南坪、水磨三个村子，时间持续10几天。而清理观光车的事情同时进行。

　　记者从相关渠道获知，培训学习内容主要包括三大部分——思想教育、法律教育、专业知识教育。

　　一位郭姓村民回忆：“那些天，来了些领导、专家给我们讲课。我倒也学到了些东西，比如，一些法制观念、旅游经营知识之类的。”

　　同时，万仙山景区第一次有了一个经营户参加的组织——万仙山旅游协会。

　　最终，村民和景区达成了一些妥协。

　　村民们放弃了过激举动，他们说，培训学习结束后，景区向经营农家院的村民收取了卫生费、管理费、服装费等。

　　“我们也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整顿期间将观光车买回来。乡政府以5万一辆买了今年刚购买的新车，景区以3万一辆买了之前的旧车。乡政府估计买了四、五十辆，我们景区买回来13辆，现在它们还堆在仓库里。”王文德说。

　　记者从村民那里听到的说法是，乡政府并没有把新车按原价购买，之前的一些相关承诺也没有兑现，而且部分村民至今还没拿到钱。

　　“我们当然希望能够平静下来，大家都不容易，没人想把景区搞差了。咱小老百姓能图啥？只要还能让我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一位村民向记者坦言。未来的路，各方都在试探

　　对于未来，王文德谈话间显得还是很有信心：“我们景区资源非常多，也是河南省少有的，影视基地、绘画写生、休闲度假、户外运动这些项目都有。我们还要加快步伐积极创建5A景区。”

　　记者询问以后会如何跟村民处理关系，王文德停顿了一下，然后叹口气：“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包括在整顿期间，我们也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大部分村民也得到教育。村民是景区重要的组成部分。现在我还在想一些方法。比如，打算在村民中间找些联络员，实现景区和村民的直接沟通，及时解决一些问题，不让矛盾积少成多。”

　　同时，王文德也强调了一句：“以后，村民不合理的要求，我们会予以拒绝；合理的要求，我们要积极予以回答和解决。这是我最大的体会。”

　　老支书宋保群对记者说：“那些还没有经营农家院的村民怎么办？数量也不少啊。景区为了规范化，取缔了村民的观光车，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以前开车的人现在都闲在家里，能不能给他们找个活干？景区要想将来发展得更好，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我认为还应该加强景区文化的建设。”

　　多位游客也向记者反映，现在景区每天固定的只有3班车，如果自己不开车过来，其他时间段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上山。记者从游客中心了解到的信息是，7人以上，景区是可以临时组织发车的。

　　7月13日，晚上近6点，记者准备从郭亮村下山，由于凑不齐人数要求，记者只能和其他2位游客步行下山，一个多小时行程的盘山公路让大家汗流浃背。

　　在走访调查中，记者明显感觉到，村民们也在观望、在等待，很多人对目前的解决结果并不满意。

　　政府未来的打算，记者无法直接得知。早前接受媒体采访时，乡长张晓银表示过：“从目前情况来看，尽管4月30日路被堵、村民不接客，但是没有发生一件与游客有关的冲突事件，说明工作还是有成效的，村民是通情达理的。”

　　7月14日，记者结束采访从南坪村下山。经过景区的南坪游客中心，记者再次注意到了悬于正中间的那副横幅，分明几个大字：“景区兴 群众兴 景区发展 群众致富”，横幅在微风中徐徐招展。如果以短语为单位从右往左读时，横幅会变成“群众致富 景区发展 群众兴 景区兴”，似乎照样顺畅。或许，两者本身就应该是“互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