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到张家界为止
发布时间: 2010-12-06 22:49 | 作者: zhangjiajie | 该文章已被查看: 2782次
文章来源:张家界公众论坛网友刘年
山水可治疗,纷纷与扰扰。不知什么药,可治山水痨
其实,手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其实,来回要几千里路,转好几趟车,很辛苦;尤其独自一人坐一昼夜的火车,对我来说,是一件极其无趣无聊的事。不过我还是来了,我实在无法抵御那一方山水的诱惑。
在西南那座城市中,生活比较安逸,工作也有规律,可是总有些日子,感觉做什么都不对,怎么做都不好,说不清是忧郁、孤独还是浮躁,红酒的微甜不能溶解,朋友的笑脸不能融化,枕边的书籍不能排遣,墙角的吉它也无能为力。这时候,我知道自己应该远行了,只有走到远方,山水之中,心灵的干涸才能得以滋润。山水博大灵动,山水美丽纯洁,山水不会说谎,山水不在乎我的身份与地位,总是在面对山水的时候,才能发现自己的渺小,生活的美好,人生的短暂,钱权的腥腻,成败的轻微,情感的质地,缘分的重量;只要一面对山水自然的时候,我的心就会坦然起来,明亮起来,单纯起来,柔软起来。
一生痴情山水,接近于病态,这是我一直不停地漂泊辗转的主要原因。
这次,面对张家界的山水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个问题:脚步,是否应该到此为止?
红叶一封信,岁月千丈深。寄到山谷底,或是明年春
人到中年后,会懂得时光的力量。
时光,不仅可以把绿叶染红,还可以把头发染白。
登上黄石寨后,我发现时光的魔力远远不止这些。它可以把风变成削铁如泥的大刀,把雨水变成无坚不摧的凿子,甚至可以把阳光变成一把巨斧,把山岩变成可以任意切割的萝卜或者粘泥。大自然这个富有想象力的艺术家,正是用这些工具,花了千百万年的心血,将黄石寨雕刻成了一个山体和岩石的艺术博物馆,来颠覆我们脑海上对山的印象。放眼望去,群峰耸叠,如针,如剑,如龟,如龙,如手掌,如天书宝匣,如定海神针,如南天一柱,如天桥遗墩……有些则是超现实主义的雕塑,什么也不像,却仍可以抓牢人的目光,让人无限想象。
前花园是一个观景台,这里游人稀少。拣一块石头坐下,一件件欣赏眼前如花园里陈列的盆景般的奇山异峰。看久了,便开始怀疑起科学来,我渐渐地认为他们是长出来的,是大地的儿子,我还觉得他们会长高,他们像所有的湘西男人一样,倔强、健壮、不屈不挠,饱受了风雨的洗礼;他们像我一样,想抚摸高天上的流云;他们和我一样,不爱说话。
静静地,等一片叶子的飘落。
叶子红与黄不要紧,有没有虫眼不要紧。看着它从枝头落下,在悬崖峭壁之间,翩翩辗转,像一只蝴蝶,没有犹豫,没有哀怨,没有后悔,只有优美。悬崖很高,落下去的时间也很长。如果把叶子想象成一个人,把它的落下想象成离别,把它在空中的摇曳多姿,想象成百转千回的人生,这时候,会想起珍惜这个词来。要珍惜的很多,珍惜这过如云烟的旅途,珍惜这叶子飘落的深秋,珍惜那素不相识的笑脸,珍惜那递过矿泉水瓶的双手。
人生,因为珍惜而显得美丽。
高高天之门,从来都不锁。千秋寂寞云,是否在等我
从张家界市内坐缆车,三十分钟可以离开现实。
深秋的风很猛,深秋的雨很冷,深秋的雾很浓。一下缆车,我第一感觉是到了另外一个不相干的地方。这里比人间要冷得多,树叶差不多落尽了。偶尔,有零星的挂在树梢上,也是那种焦枯的黄或者深褐的红。细细一看还发现树梢上的水滴很大,而且不滴,原来已结成了冰。导游一个劲地道歉,今天的天气不好,大雾掩盖了许多美景,要不然,就鬼谷栈道那一路,就够我眼花缭乱、心旷神怡的了。她不知道,这雾,正是我所喜欢的。看透了人事,看多了真相,看腻了繁华,我现在喜欢的正是这种朦胧、简洁与苍凉。
美丽和真理一样,可以让人放下很多东西。尽管雨可能淋坏新买的相机,我还是边走边拍,兴奋得像捡到一路鞭炮的孩子。有浓雾作为背景,就像有了上好的宣纸一样,一草一木,一枝一叶,轻易地构成一幅幅疏密有致、浓淡得体的水墨画。可惜珙桐枝头的那只灰雀被风吹走了,要不然拍下来,会有几分八大山人的笔意——那个古怪的老头,是我最喜欢的画家。鬼谷栈道在云雾中神出鬼没,中间有一处着意伸出悬崖一截,脚下是透明的玻璃,站在中间,上下空白,三面朦胧,长啸一声,天地杳然,宇宙微茫,山风来,衣袂动,头发乱,目光远,很有些遗世独立飘飘欲仙的感觉。
雾散一些后,可以看清天门山的盘山公路,回旋往复,如一条白色的轻柔的飘带,有着艺术体操运动员也舞不出的繁复与灵动。转过九十九个弯,公路到了头,然后登九十九级台阶,可以到达天门洞。——我喜欢九字,差一点十全十美,让人永远留一点期盼。抬头就可以看到天门洞,雾气滚滚,高大森严。因为天黑了,没有登上去。不喜欢过于完美的东西,凡事,留点遗憾,将来回忆的时候会让人觉得真实可信。
再乘半个小时缆车,就可以回到万家灯火的人间。
走出缆车,觉得还是在人间要温暖得多。
早生八十年,为君牵马去。踏过芭茅河,只问赋与税
脚步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表情自然而然地凝重起来。
因为走过那座廊桥,便是洪家关乡的贺龙纪念馆。
贺龙铜像在广场中央,就如我们一路上看到的张家界的山,毫不商量,拔地而起,高大威猛,刚正不阿。纪念馆内,一个成熟稳重的女士,讲解了贺龙的生平。从他带领二十多个湘西汉子,行程八十余里,两把菜刀闹革命开始讲起,然后南昌起义,转战湘西,长征*****,一直讲到他晚年被囚,两个月里,只能接屋檐水喝,身体每况愈下。身患糖尿病的他,最终死于医生的一瓶葡萄糖。
历来的很多中国人,在封建统治者的洗脑下,麻木冷漠,只要不淫自己的妻女,不挖自己祖坟,都习惯于逆来顺受,习惯于袖手旁观。以至于那些封建统治者得寸进尺,为所欲为。直到忍无可忍,退无可退的时候,人们又会起来,然后又是一个玉石俱焚。如果当初就不平则鸣,不公则争,或许历史书上会少很多血迹。对于当时的贺龙来说,只不过税重了一些,完全没有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但他站出来了。提起菜刀那一刻,他已不是一个赶马的小贩,商贩决不会这么算账。这时候,他只是一个土家汉子,憨厚,直爽,带着包谷烧酒的烈性,只管是非,不管进退;只管是非,不管得失;只管是非,不管强弱;只管是非,不管生死。
在道教胜地五雷山,在佛教胜地天门山,我没有上香求拜。我觉得为一已之私,求神拜佛,如同行贿一般,是对神佛的不敬。但是,离开洪家关的时候,我在贺龙雕像的脚下,按湘西人的习惯,认真地叩了三个头。
离洪家关不远,有一个古朴的码头叫苦竹寨。这里保持着古朴的风貌,有青石板,吊脚楼;有人在打麻将,有人在看麻将;街中央,还有一条沉睡的黄狗。一个姓佑的土家老人,靠着墙壁吹口琴,他乐意为我们表演,又不愿收钱。我点了一首桑植民歌《门口挂盏灯》。那歌词不错,自然真诚:睡到那半夜过,门口嘛在过兵,婆婆地个坐起来,侧着嘛耳朵听。不要那茶水喝,又不喊那个百姓。 只听那个脚板儿响,不见嘛人做声。大家都不要怕,这是嘛贺龙军。红军那个多辛苦,都是嘛为穷人。媳妇你快起来,门口嘛挂盏灯。照在那个大路上,同志们好行军……
老人吹得很投入,琴声舒缓中带着几许悲怆。
当时,老人背后有一间木屋。
瓦背上,没有炊烟,却有一轮斜阳,橙红的,像一只熟透了的柿子。
那只黄狗,一直没有醒。
愿作小篷船,泊在月亮湾。插枝杨柳去,他日好系缆
寨子外面的苦竹河很干净。
每到一个地方,我会首先留意那里的水是否干净。张家界到处都是这样干净的水,金鞭溪如此,索溪峪如此,澧水如此,宝峰湖也如此,这让我喜欢不尽。我的笔名叫刘年,谐流年之音,取似水之意——我想让自己像水一样干净。
人上了一定的年纪就知道了,有很多事情是自己做不到的。我无法改变环境,无力漂洗尘世,我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持自己不受污染,像水一样,保护心中善良温和、无忧无虑的游鱼;像水一样,不伤害一条最软弱的水草;像水一样,去包容一只长相最丑、胆子最小的螃蟹。其实,这也很难,到处是化工厂,到处是矿山,到处是想发达、图方便的人们,到处是洗衣粉化肥农药和塑料袋……无论多难,我都会去做——人的一生总得坚守一些东西,要不然老了之后,拿什么说给孙儿听?
苦竹河是此行的最后一站。
独立码头,清风徐来,四寂无人。淡绿的泛着阳光的水面显得空了一些。
我想,这里欠的是一叶小船,和我的生命一样。
许多年后,我会找一段干净的河水,放一条小船。船舱里,摆几本线装的诗词,船头,放一个炉子。最好有月亮挂在对面的山头那棵椿树上,满河静谧,两岸晶莹。有朋友来,就撒一网,捞起来的可能有白袍鱼、鳜鱼、青虾,也有可能是另一轮河水洗过的、纤尘不染的月亮;酒,就用包谷烧吧,那酒烧喉,而且后劲足,喝一杯像一杯……
许多年后,我希望这里的水能够和我一样,保持干净。